关于股票市场、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市场

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既包含密码学等自然学科知识，又涉及经济和金融等社会学科领域，我想大家不会反对这个观点。窃以为，圈子内(下面涉及的圈子概念，指的是我们国内以比特币为代表的加密货币行业圈子)既懂加密货币技术又有经济学造诣的人就像广州夜晚天空上的星星一样罕有。每逢遇到圈子内有人写有关比特币的经济学方面的观点文章或言论时，连看的欲望都没有，各种莫名其妙的论断，简直就是班门弄斧（这个门，指的是主流社会这个大门）。一些人言必称哈耶克，奥地利派，却对经济学领域里一些最基本的概念含混不清。

让我们先来看看一个大家最喜欢用来说明比特币是如何革命性如何解救人类于水火之中的观点。同样主题的最近发表的书评文章如《人民币、股市与比特币漫谈》和《超级君谈投资：从股票到比特币》(这里对两位文章的作者没有恶意和偏见，如有冒犯，还恳请原谅，其实这类观点大量充斥在圈子内的文章里)里面都包含了一个相同的观点就是人民币贬值是如何的危害社会，如何苦了自己、害了全家，坑了祖宗三代。

人民币贬值，在学术上属于通货膨胀概念范畴，经济学界普遍的共识是温和的通货膨胀利大于弊，有利于刺激经济的发展，促进就业和消费。这里的温和通货膨胀的概念是上涨率不超过10%的通货膨胀。通常情况下，在经济向上的时期，物价都会伴随着增长。在国内，官方更倾向于使用“物价上涨”这个词来描述这种通货膨胀。

为了初步探讨这个概念，我们先来列举一些统计数据，先来看看美国劳工部（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Labor）的统计数据。消费者物价指数CPI(Consumer Price Index)在统计消费者价格和经济通胀时是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该指数首次发布于1913年，到2013年刚好是100周年纪念日，美国劳工部在2014年做了一个回顾过去100年内美国经济的价格变迁和通货膨胀体验的数据统计^[1]。在过去的100年里，CPI指数成为了记录美国经济最主要的经济数据之一，期间里美国社会经历了和平与战争年代，经济繁荣期与萧条期。在这段时间里大部分时期美国的政策制定者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通胀这个事实的问题上。通过该部门提供的最新数据（数据统计到2015年7月17日）进行整理，得出美国百年来（1913年-2015年）CPI数据统计表^[2]，从表中可以看到美国各个时期大致的CPI走向。年均CPI有正有负，大多数还是正数，正数表明经济处于通胀时期，统计为负数的大多是经济萧条期间发生的，如在1929年至1933年美国经济大萧条期间CPI数据分别为0.0、-2.3、-9.0、-9.9、-5.1。举个直观的例子：假如美国人在1913年用1美元在市场上买到的商品，在2014年需要花多少钱来买到同样的东西呢？是$23.91美元，统计计算通胀率是2291.3% ^[3]，大概23倍。但是，这只是事情的其中一面。另一面呢？美国的经济水平在过去100年的发展又是怎么样？经济水平的发展最直接体现在人均GDP收入（只有人均GDP才有意义，总体GDP没有意义）的数据上，让我们来看看人均GDP的数据。根据中立机构MeasuringWorth提供的数据^[4]显示：美国从1913年的Nominal GDP per capita(名义人均GDP)是406.45美元，2014年的Nominal GDP per capita是54,573美元，增长率是(54573-406.45)/ 406.45=133.2674,增长率为13326.74%，大概增长了133倍，与CPI的通胀率23倍相比较，人们的收入增长还是远远大于通胀的。实际上人们的收入是增加了多少呢？也就是扣除通胀的数据是多少呢？同样来自MeasuringWorth 的数据，这里用了Real GDP per capita(实际人均GDP)数据：(50,397.0-6,663.9)/ 6,663.9=6.56，也就是美国人民100年来的扣除经济通胀因数的实际收入增长了大概6.5倍。中国国内由于缺乏权威性的数据和文章篇幅限制就不再讨论了。

在这里，不是要为通货膨胀正名，实际上解决通胀问题是大多数国家要时刻面对的经济难题。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都在努力对付通货膨胀的同时确保提高国民收入水平，但是合理通货膨胀对于经济的整体发展还是可以接受的。经济一旦通缩就难以对付了，它会给社会带来太多的痛苦。日本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至今日本还挣扎在经济通缩的泥潭中，在经济学术上被称为“经济日本化”或“日本病”^[5]。 日本经济在过去二十年里，长期经济低迷通缩，GDP出现负增长， 国家背负巨债，失业率高企，工人薪资倒退。所以各国的执政人士宁愿做“通缩斗士”，也不愿看到这种可怕的后果。当然，至于有些国家的执政者恶意推高通胀，变相掠夺民间财富，那已经不是经济学范畴能解决了的问题，而是政治范畴的问题了。

文章到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如果比特币在未来取代了传统的法币（如纸币）地位，成为了全球或局部地区或国家的实际主导货币，是否就能彻底解决经济发展中的通胀幽灵问题？这在学术领域上的研究还是一片空白(不要想当然的以为)。由比特币为主导货币的经济体系会否走向另一个极端—经济通缩？因为比特币的总量是限定的，在社会总体财富不断增长的情况下，每个比特币的价格会否真的冲到月亮上去(to the moon，我们的口号)？如果大家都有这种预期，是否大家都不愿意去消费而把比特币储存起来而令消费低迷最后损害整个经济体系？

当然我们圈子可以关起门来否定这些基本的经济事实，夜郎自大的歌颂着比特币是如何革命性地改变社会和这些传统的经济理论和金融理论。我们一边否定着主流社会的知识却一边每天嚷着比特币要如何走进主流；一边否定着这些传统的经济金融理论却每天用着炒股票的思维来分析比特币价格的走势，这就是我们的幼稚。多年前曾在中山大学听过经济学界泰斗张五常教授的一个讲座，里面他提到的一个观点或许具有启发性，他说：经济学是社会科学里面唯一公理化的学科，所有的经济学理论就是由几个很基本的公理推来推去的结果，其中拥有最重份量的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当今世界，能够深刻理解这本巨著的人少之又少。比特币的在经济学方面的理论同样离不开这些公理(除非我们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经济学理论)，我们不能全面否定现有的经济学体系，也不能完全按照传统的经济学理论来随便解释比特币的经济学特性，比特币如何影响现有的经济体系还是一片空白的领域。如果我们不能深刻理解历史，对未来的认识也是肤浅的。

言归正传，回到关于股票市场、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市场的议题上来。看到有个言论说“人民币、SDR篮子里的各国货币、股市、债市，其实它们的相关性非常强，都存在与经济周期同步的节奏”。让我们来看看他们的相关性是否真的非常强。股票市场、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市场之间至少存在三个关系：股票市场与人民币汇率的关系，股票市场与数字货币市场的关系和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市场的关系(还有就是股票市场与人民币汇率两者共同作用于数字货币市场的关系)。

先看看股票市场与人民币汇率的关系。股票市场与货币汇率之间的关系，很多国内外学者都有研究，也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众多的相关论文。印度学者Golaka C. Nath和G. P. Samanta在研究印度的股票价格与汇率的关系时，在他们的论文里写道^[6]：在传统的学术告诉我们，股票市场与汇率存在一种必然的因果关系，然而经过对印度从1993年3月至2002年12月间的每日股票市场统计数据和印度本国货币汇率数据之间的动态关系进行研究后显示：这两个市场并不存在什么因果关系。他们采用的研究方法是由Granger在1969提出的Granger Causality test方法^[7]，主要用来测试一个经济变量是否能够帮助预测另一个经济变量。

再来看看中国学者对中国市场的研究：Yaqiong Li和Lihong Huang在他们的论文^[8]里采取了类似的模型(包括Unit root test和Cointegration test法 )研究了国内的人民币汇率与A股之间的关联性，最后研究结论显示：虽然在短期内会有一个单方向的微弱因果关系，但是人民币汇率与A股之间并没有长期的平衡关系。Natàlia Valls和Helena Chuliá在他们的论文^[9]里应用双变量的VAR-GARCH模型研究了亚洲十国经济体从2003年到2014年之间股票市场和货币市场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发现中国的股票市场与人民币汇率市场互相之间并没任何重要影响，原因是中国采用了一个固定的汇率制度，虽然近年来这个汇率制度从原来的紧盯美元改为一篮子货币系统，但是并不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来看看美国的市场。Zakri Bello在2013年发表了他的论文《关于汇率与股票收益的联系》^[10]。论文研究了美国与四个主要贸易伙伴中国、欧盟、英国和日本的汇率对美国股票市场与十个独立的经济行业的股票收益的关系，数据标本时间从2000年1月到2012年的12月，论文首先详细列举了前人的相关研究。研究结论显示，人民币是四种货币中波动最小的，欧元最大；日元与美国股票市场是负相关性的，日元贬值，美国股票上升；而欧元、英镑与美国的股票市场是正相关性的，人民币与美国股票市场的关系是正相关性但是这种相关性非常弱。总的来说，美国的股票市场会与欧元英镑汇率一起上落，而与日元则相反，与人民币汇率则基本没有重要的关联性。关于股票市场与汇率的关系还有大量的类似相关研究，总的来说，由于人民币汇率是管制的（没有真正的市场化），无论是与A股还是别的国家的股票市场都没有绝对的因果关系。

在讨论股票市场与数字货币市场的关系、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市场的关系这两个关系前，我们先来看看下面一些基本事实：

1. 数字货币是全球性的；
2. 数字货币市场的在全球范围内的认知度(认识并了解的程度)并不高，即使在美国，据调查超过50%以上的人知道比特币的存在，但是却对它的未来有信心的比列并不大；
3. 数字货币在全球范围内的交易市场发展程度不一，很多国家存在买币难或根本买不到币的局面；
4. 中国已经是数字货币最好的市场之一了，但是也存在入金渠道窄，政策风险巨大，管理层刻意造成一种隐性高压态势，虽然并没有白纸黑字写明，多数知道比特币的中国人的第一看法是：比特币是政府不允许的，受打压的；
5. 中国的数字货币市场占全球数字货币市场的百分比是动态变化的；根据bitcoinity.org的统计，最近30天人民币对比特币的交易额占所有的交易总额的比例都在50%以上，最近几天在70%左右；其它的币种如狗狗币的人民币交易量比例也在70%左右(数据来源coinmarketcap.com)；
6. 大量的人民币对比特币的交易量是产生在没有交易费用的中国交易所，这种交易大多是由一班特定的人在玩，交易量并不能体现交易人数；举个例子，同样的交易量在中国可以是1万人在玩，却可能国外10万人的交易量，因为国内无费用的交易频繁操作所致；
7. 国内的比特币交易量数据的准确性存疑，很早前，Bobby Lee就指出，国内比特币的交易量数据造假严重；所以在国内所占比例的真实交易量所支撑的数字货币价格改变能多大程度传递到国外并影响全球的价格是个未知数。

由于缺乏相关权威的数据，在这里并不能很深入的去分析A股市场与数字货币的市场的相关性。我们来尝试根据上面的事实，来简单分析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市场无论是市场广度或自由度与A股市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参与A股市场买卖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有数字货币市场的存在，那也就谈不上买卖股票的人会因为一个市场的不济而转移到另一个更有利可图的市场的可能性，即使在这些人当中有人知道比特币市场，也因为存在国家不承认的想法而打消投资念头。也就是说这两个市场并不相通的，A股的资金不能自由地流到数字货币市场。但是，已经在数字货币市场里进行买卖的人却知道A股市场的巨大诱惑，毕竟A股市场是有政府在撑腰，在后面不断加油，虽然这种非市场化加油方法能多大改变A股市场方向是未知之数。在数字货币市场里玩的部分人反而因为觉得股市有利可图而抽走资金，所以数字货币市场还可能与A股存在微弱的单方向（从数字货币市场到A股市场）的负相关性。这部分人当中既买卖数字货币又同时买卖A股的人数没有一个权威的统计数字，但是从A股最近巨幅震荡、下跌严重的这段时间，对比特币的价格影响并不明显也可以证实了这种推断，大致得出A股市场与数字货币市场的相关性很小。即使在短期内国内A股对比特币有一点影响，也因为比特币是一个全球市场的因素给冲淡了。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市场的相关性。人民币汇率与A股市场没有绝对的因果关系，那么可以推测出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也是同样的因果关系吗？

那首先对比一下股票与数字货币这两个概念有什么区别，他们是同性质的投资品吗？股票是一种有价证券，是股份公司为筹集资金发给投资者作为资本部分所有权的凭证(此定义来自维基百科)。虽然我们对数字货币没有最终下一个定义，究竟是不是货币也各执一词(这种观点主要对立在圈内和圈外的人)，但以比特币为代表的加密货币显然不是证券，也不为具体公司发行和所拥有(除了个别)，数字货币的定义方向是货币，作为货币的定义其价值外延性更广，从这个方面来说数字货币与股票有很大的不同。当然，从投资的角度来说，可以把它们都归类到投资品。数字货币市场看起来更像与法币汇率市场相似的市场，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很自然地会将法币市场与数字货币市场联系起来，期待法币汇率变动时可以影响数字货币市场，期待一个国家的法币贬值时会导致人们蜂拥至比特币市场。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与人们所期望的那样，俄罗斯卢布在前段时间贬值幅度超过50%，但是比特币的价格并没有我们期望的那样出现巨幅的升值，在出现一定的价格上涨后又恢复了平静。这里存在同样的问题，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市场还是一个极不成熟的小众市场，这个市场的参与人数在短期内没有出现显著的增长。其中的影响因素包括比特币在全球的认知度和买卖比特币的渠道没有很大的改善有关系，这种状态还会维持一段较长的时间。如果我们的推广和行业本身的发展没有显著的发展，期待希腊欧债危机同样能够给比特币带来火箭升空式的升值的想法同样是不现实的。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可能在未来的几年内，比特币的认知度在全球进一步提高，人们更加方便买卖数字货币，各国政府的管理者对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持更加开放的态度，甚至是支持，这种转变才会到来。

结论，至少目前在中国，只要大的环境条件(包括外部条件如汇率市场化、对数字货币的政策)没有改变，股票市场与人民币汇率的关系，股票市场与数字货币市场的关系和人民币汇率与数字货币市场的关系都不存在长期的绝对的因果关系。

既然我们不能预测比特币价格市场，短期内不会有大的改变，与其花时间去整天谈论比特币的价格，把时间浪费在盯着比特币的价格上，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做事！我们的光阴有限，把我们的时间与精力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才是正确的。多为比特币的社会推广付出了自己的努力，为数字货币行业本身的发展付出自己专业知识。

作者：狗叔UncleDoge
责编：洒脱喜
稿源：资讯

注释 (↵ returns to text)

1. One hundred years of price change: the Consumer Price Index and the American inflation experience: http://www.bls.gov/opub/mlr/2014/article/one-hundred-years-of-price-change-the-consumer-price-index-and-the-american-inflation-experience.htm , 美国劳工部。↵
2. Consumer Price Index Data from 1913 to 2015, http://www.usinflationcalculator.com/inflation/consumer-price-index-and-annual-percent-changes-from-1913-to-2008/↵
3. US Inflation Calculator, http://www.usinflationcalculator.com/，↵
4. MeasuringWorth, http://www.measuringworth.com/datasets/usgdp/result.php↵
5. 维基百科词条：经济日本化↵
6. Golaka C. Nath and G. P. Samanta: Dynamic Relation Between Exchange Rate and Stock Prices – A Case for India, http://nse-india.com/content/press/feb2003c.pdf .↵
7. Granger causality
   , http://www.scholarpedia.org/article/Granger_causality↵
8. Yaqiong Li, Lihong Huang: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ock return
   and exchange rate: evidence on China↵
9. Natàlia Valls and Helena Chuliá：“Volatility Transmission between the stock and Currency Markets in Emerging Asia: the Impact of the Global Financial Crisis”↵
10. Zakri Bello (USA)：The association between exchange rates and stock returns↵